父亲节专题一场冻结父亲余生的寒流文山

年1月7日,寒流像冷血动物一样,在村庄里蹿来蹿去。父亲遥望落日,拖着病残的腿,走到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刻。他想坐下歇歇,想让家再次给他温暖和慰藉。这一坐,父亲再也没有起来。

回到老家,我看到的是白布白麻白棉絮,白鞋白衣白帽子,我看到悲凉像雪花落遍亲人。那一刻,我觉得父亲突然集结支离破碎的一生,像一座神山,凛然而冷峻地矗立在我朝圣之路的尽头,肃穆庄严,令我敬仰。

父亲躺在堂屋当门,穿着大红大紫的寿衣,像戏剧中的英雄,等待一个牵动所有亲人的庄重典礼。父亲撒手的那一刻,生活也松开了拿捏钳制父亲的大手,他为我们全家皱了几十年的额头终于得以舒展,显示出我从未见过的平静与轻松。父亲的手凉了,当那种凉渗向我的内心,我为父亲再也抓不住人间的温暖而泪流满面。父亲闭目长眠,再也不会因为眼前的烦恼碾转反侧。唯独他的耳朵摸上去软软的,依旧像生前那样,害怕听见坏消息似的。而现在,来自于亲人的忏悔和悲泣,都冷凝在了令他警觉的时空以外。

从前听老年人说,身体哪里有病,摸摸逝者相应的部位,病魔就会跟随逝者进入另一个世界。我想起父亲生前积劳成疾并为之寝食不安的关节炎,禁不住摸了摸父亲的腿,我多么盼望父亲能够彻底摆脱病魔的纠缠,以免腿脚不便而耽误遥远的行程。

依照乡俗,父亲床前点着香火,香烟像父亲生前做事一样从容地自门口飘出,在阳光下蜿蜒,仿佛人间与天堂的通道。香炉旁边燃着为父亲照路的油灯,蜜一样的豆油在冬日的阳光下燃出腊一样的光亮。挨着香炉的碗里盛满发酵的白面,中间插着三根筷子,旁边放着一对连根的大葱。这些都昭示着父亲此行的重大使命,他的灵魂将护佑并带给我们这个家族诸多福运:人丁兴旺,家业发达,子孙后代聪明伶俐。

陪伴父亲的时间过得很快,天像父亲闭上的眼睛一样黑了。村庄的夜晚静得像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。我守在父亲身边,一次次抚摸,父亲依然冰冷冰冷。直到天亮,在父亲卧室的一角,他生前留下的半盆水已经凝结成冰,仿佛父亲的一生,凄凉却又清澈透明。

当太阳像我们把生活继续下去的一个美好希望再次升起来的时候,大家又一次聚集到父亲身边,开始忙着用黄裱纸、锡箔为父亲准备上路的盘缠。我站在一边,目光在所有亲人的手上闪来闪去,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种工作的意义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在春蚕食桑似的声响中,黄裱纸钱、锡箔元宝渐渐盛满大大小小的容器。大家盼望这些财物能为父亲顺利到达天堂打开所有的绿灯。我颤抖着双手,虔诚又谨慎地做了几个,怎么看都有些异样。我不禁心生疑虑,我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,还有从前所做的一切,能不能得到老人家的满意?

上午十点,我们送父亲去火化,等他回来的时候,他把所有能够释放能量和温暖的部分,全都留给了家门以外的冬天。我取下父亲老年优待证上的照片,镶嵌在骨灰盒上,以便他走到哪里,都能够真正享受到日渐完善的老年政策。为了给父亲指引方向,按照丧葬习俗,二哥用硬币在火纸上摆了一个七星图,示意垫在骨灰盒下方,我小心翼翼,捧起了即将远离家门的父亲。二哥摆好七星图,我像放下一个无法回避的心事一样最后一次放下了父亲。

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,我们再次谢忱父亲的养育之恩,请求宽恕我们无意中对他的怠慢与冒犯,并衷心祝愿他一路平安。祭奠完毕,我们护送父亲的骨灰去往村外的墓地。几个村民把父亲的骨灰盒安放进墓穴,然后卖力地覆土,最后他们向父亲三鞠躬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我们立即围住坟堆,焚烧那些“金银财宝”,以便父亲能够及时派上用场。直到所有的亲人洒下与父亲有关的泪水,我们用一个大大的花圈像天空罩住村庄一样罩住父亲的坟墓。就这样,我们把在艰难困苦中摸索行走了八十年的父亲,送上了去往天堂的路。

回家途中,我真正感受到了这个冬天的残酷,它冻结了父亲的余生,也冻结了这个冬天里我最为敏感的牵挂。

(年1月16初稿,发表于《牡丹文学》第三期)

供稿:山东商登贵

作者按:我的父亲商景田(—年),山东微山县人,历任大队会计、大队长和党支部书记,在山东和陕西从事农村基层工作30余年。

诗人,作家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年出生于陕西省麟游县,祖籍山东微山。年起在《诗刊》、《诗国》、《时代文学》、《当代小说》、《当代散文》、《牡丹文学》、《泰山》、《泰山诗人》、《华夏文坛》、《极光诗刊》、《齐鲁晚报》、上海《文汇报》等报刊发表诗歌、散文、艺术评论等作品。获首届“牡丹文学奖”、第十九界全国鲁藜诗歌奖。作品入选《中国诗歌精选》、《21世纪(—)中国最佳诗歌》、《齐鲁诗坛》山东诗歌双年选(—)、新诗百年《济南诗选(—)》等选本。出版散文集《履痕》、诗集《时间背后的手术刀》。

联系我们欢迎商氏宗亲们积极投稿,题材可以但不仅限于寻根、族谱、族规、联谊、文学、摄像、书法、名人、遗产、家族轶事等。

邮箱:scf

.
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qiluwanbaoa.com/qlwbls/3872103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